作者：公方彬（国防大学教授，大校军衔，1980年入伍，参加过三次边境作战）我长期从事战斗精神与战斗力问题研究，因而高度关注俄乌两军战场表现及其透射出的战斗精神。从大量网络信息不难看出，俄乌两军表现出截然相反的战斗精神。俄军士兵惧战避战已经影响着几乎所有战役战斗目标的实现，只是数万部队攻不下马里乌波尔，已经充分反映出官兵战斗精神出了问题。乌军与之截然不同，这里有夫妻同上战场，单腿士兵坚决上前线，作家明星富豪战死杀场，大批国外侨民回国参战（与俄罗斯大批外逃，青年拒绝服兵役形成鲜明反差）。这固然与保卫家园的决绝有关，同时也不能不看到乌克兰进行了持续有力的舆论宣传，有效激发出军民的战斗精神，这才有了民调显示93%的乌克兰人认为自己国家会赢得胜利。西方所以由旁观者到步步加大援助力度，也是在看到乌克兰上下同心合力坚持战斗后展开，如果烂泥扶不上墙，谁都不会伸出援手。当年蒋介石从美国获得大量装备，但很快转交给共产党领导的军队，他本人也成了“运输大队长”。这说明，一支缺少战斗精神的军队再多投入都填进无底洞。第一，战斗精神乃至牺牲精神高度依赖正义性和道义感，这就涉及到师出有名。俄军战斗精神如此低落，与俄军出兵未解决两个基本问题有关。一个是国家未进行战争动员。战争离不开民意，前线与后方高度互动，只有将氛围营造到不出兵压不下汹涌民意之时，才能在战局不利时仍不必担心社会动荡。然而，俄罗斯决策者却在国民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下令出兵，因此导致错愕和大规模抗议示威活动。网上消息，一位人脉广泛的俄罗斯亿万富翁说，除了绍伊古、格拉西莫夫和一些来自安全局的人，没有其他人知道会发生这样一场战争。在2月24日普京发动俄乌战争后几个小时，他将37名富豪叫到克宫告知战争开打的消息，所有人都感到震惊。有与会者形容，“我从未见过他们如此震惊”，“一些人甚至说不出话来”，“坐在那里的每个人都被压垮了”。因为他们意识到，30多年前开始市场转型后建立的经济基础会因此垮掉，他们将“失去一切”，即便这样“每个人仍必须一直工作到下一个海牙法庭”（战争罪审判）。精英就如同先知春江水暖的鸭子，他们会最早感知这场战争对俄罗斯意味着什么。我不知人类战争史上还有没有发生过这样一场出人意料甚至莫名其妙的大规模战争！但我知道这些会直接影响着参战官兵的战斗精神和战斗意志。另一个是军队未进行战前动员。战前动员的意义何在？在官兵以什么心态和精神走上战场，又以什么作为自己直面死亡时的心理和精神支撑。只要看一下我军即便处在战争年代，每次大战役开打前都要进行充分的战斗动员，也就理解了这项工作的极端重要性。然而，这项最不该省略的工作也被他们省略了，以至于很多基层官兵以演习的心态走上乌克兰战场。有消息说这与俄罗斯安全部门误导决策者有关，所谓乌克兰人民盼着去解放，不会遇到多大抵抗。这个解释仍然不具有说服力，我更愿意理解为决策者已经形成了有异于所有人的特殊心理——我可以实现我想实现的一切。为什么自战争开打我一直不看好俄军？因为自己参加过实战，对战斗动员、氛围营造、战斗精神激发的重要性有着真切感受和理解，而这决不是理论推演所能获得的东西。看一看30个BTG集中于伊久姆南部的突出部，每天前进不到两公里，被军事观察员戏称为“静坐战争”，就是因为“对于伤亡过于小心，以及对于风险的抗拒”。这其实就是缺乏战斗精神所致。除了战争动员和战前动员的缺陷，直接影响道义基础与统一国家和军队意志的战争目标不稳定也是存在的大问题。看一下世界上任何国家进行任何战争，除了对象明确，目标目的自始至终也是清晰而又稳定。俄罗斯开启的这场战争远不是这样，最初是乌克兰“去纳粹化，去军事化”，未实现转向乌东又将目标宏大到“终结美国霸权”，看到乌东战役胜利无望，再将目标降到只要求泽连斯基“下令释放所有平民”，如此下来如何统一参战官兵的思想和意志？！毫无疑问，俄乌双方在舆论战方面的巨大差异同样影响着民心士气。因为该问题已经完成专题文章，这里不展开来谈，只是提及一个最新信息，以期引发思考，看出其间端倪。英国首相约翰逊5月3日向乌克兰议会发表视频演讲，这是首访基辅后又以新方式拔得头筹。他不仅提出在以往4.5亿英镑援助基础上追加3亿英镑，而且强调了这样的观点，继续“向乌克兰提供武器、资金和人道主义援助，直到实现我们要乌克兰更强大的长期目标”（内含西方安排的战后国际政治格局）。他还说，“你们摧毁了普京不可战胜的神话，在你们国家军事历史中，写下了最辉煌的篇章之一”，“这是乌克兰最美好的时刻，它将被世代铭记和传颂下去。”我在上篇文章《预测俄乌战争后的乌克兰》一文中提出，战后乌克兰会成为政治和军事大国，经济中上国家，就是基于西方已经确立的战争目标而言。更早前我针对俄乌战争将在什么情况下结束这一问题，明确提出在一方战败时结束。看一下5月2日乌克兰国家安全与国防委员会秘书丹尼洛夫在电视节目中宣称，乌克兰不可能与俄罗斯签订和平条约，俄罗斯只有一种选择就是投降。你可以将此视作文宣，但与美英等国所公开的战争目标相对照，问题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第二，僵化执行与灵活作战。这个问题不是从战术角度提出，而是从思想和思维角度分析。俄军乃至俄罗斯继承了苏军和苏联的政治衣钵，而苏式管理教育最大问题是等级基础上的刻板和僵化，以此为基础进行洗脑教育，结果只能是去除各级指战员的战场发挥和创造力，导致作战中缺少灵活性。没有上级命令便不知变通，直到等待上级命令过程中被消灭。这也为乌军斩首行动所产生的战场效果所证明。换句话说，和平情况下或阅兵场上的整齐划一大多是以牺牲战场上的灵活机动和自由发挥为代价。为什么直到目前，俄军高层还要走到战场实施指挥？与其读出他们勇敢，不如说是信息技术落后和思想观念陈旧。在信息技术已经解决了远距离指挥的今天，包括决策层仍然走上战场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美国打拉登就在五角大楼中对海豹突击队实施即时指挥）。不管信息技术问题还是思想观念落后于时代，都是十分可怕的事情。可以肯定，像乌军这样将无人机大规模应用于作战中的作战样式创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在俄军，其只能固守陈旧作战思想，哪怕是远离时代的二战思维。可能有人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与俄军一奶同胞的乌军不是这样？因为乌军接受了一种全新的教育训练。有分析文章介绍，自1994年乌克兰加入和平伙伴关系方案（PfP）后，乌军官在北约军事院校接受训练达20年之久，尤其克里米亚危机后，北约多国为上万乌军提供更具实战意义的训练，由于乌军官兵接受了“在行动中思考”的教育训练，终于从苏联僵硬模式中走出。这就有了俄乌战争一开始就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小分队独立灵活作战。当总参谋部把整个作战目标直接下达至基层官兵，那么所有战斗小组都清楚整个作战意图，进而灵活发挥。如果其一直沿习苏军模式，思想被管死，脑袋被洗傻，断不会打出今天的结果，乌克兰灭国可能已经化为现实。所以，我认为俄军以惨重损失再次证明一个基本道理：愚人者自愚，洗脑者被洗。任何不是通过启蒙和激活思想，而是试图通过控制思想和洗脑教育来获得战斗力的企图，都是自废武功。换言之，洗脑与启蒙，控制思想与激活思想，泯灭创造力与激发创造力……，这是两条道路和两种逻辑，二者尖锐对立，不可能相生相伴。一句话，俄乌战争给世界所有军队一个深刻启示，一支缺少灵气的军队，现代化装备再多，都无法应对科技迅猛发展变化的战场环境，及其不断被创造出来的新战法，一旦进入实战，所有巨额资金堆砌起来的装备都将成为新观念新思维新战法下的祭品。第三，接受实战考验和磨砺的官兵多寡，对士兵人格生命是否尊重，都对战斗精神产生直接影响。勇敢不是吹出来的，而是战斗中形成并接受检验。所有的战争战役战斗理论都必须源于实战并再次回到实战。在世人心目中俄罗斯是个战斗民族，俄军许多年来不断出现在战场上，给人感觉有很强的实战能力。实际上，这涉及两个较少受关注的问题，一个是走上战场的是小部队，更大部分从未接受过实战的考验。再者作战对象都很弱小，这种情况下调集精锐出战，总能打出一定的气势。大规模出兵考验的体系化作战能力，技术后勤保障能力，全员齐装水平。同时则是大量从未经过战争考验，甚至训练不足的义务兵占了过大比例，其软肋便暴露出来。乌军有所不同，自顿巴斯地区分离主义势力兴起，8年来乌军就没有停止过战斗，几乎所有精锐部队都经历了战争考验和实战磨砺。因此，俄乌战争开打，他们不需要适应转换期，只是改变作战对象需要一个心理调适而已。至于对士兵人格和生命的尊重差异，只是几个现象就能看清。或许俄罗斯伤亡过大的原因，抑或遗传了苏联军队以高大上名义抑制了对官兵生命的尊重，这次战争中俄军对牺牲官兵遗体照顾远远不够，乌克兰甚至以此将俄罗斯的军，他们把大量俄军尸体堆上火车喊话俄罗斯拉回。相比较乌克兰，甚至一个小村庄也会为牺牲在战场的士兵举行祭奠仪式，护送士兵遗体车辆经过之处，老百姓皆单腿下跪致敬。我在一个高级干部为主的微信群中看到一位领导干部转发小视频，感慨“战斗民族”对自己牺牲者的尊崇，我提醒他看一下国旗，视频反映的是乌克兰民众，他尴尬解释。当视官兵生命如草芥，那么纪律涣散和战斗精神瓦解也便成为自然和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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